拍品專文
藝術創作從來都與靈感有關,而薜松的靈感來自火。九十年代一次火災令薜松的收藏付之一炬,無數的書籍盡化為飛揚的灰燼以及無法辨識的殘片,可是物質上的損失不單沒有令他意志消沉,相反地火燒過的紙張痕跡奇妙地啟發了他的創作思維,薜松從此有意識地把各種印有現成圖像的書籍和印刷品燒為碎片,再重新在畫布上拼貼出不同形象,比如政治風雲人物、中國書法、風景山水、歷史照片,以及可口可樂樽等流行形象。這些形象雖然欠缺細節的描述,不過鮮明的輪廓配合令觀察馬上能辨識出主題,過目不忘。
物件遭遇火燒表面上帶有毀滅性和被否定的意味,而燒的行為放在中國傳統文化來看卻帶有不同的積極意味。中國人自古祭祀天、地、鬼神與祖先,基本上都離不開對自然界的一種敬畏,渴望藉著祭祀得到人力不及的種種福澤和庇蔭,特別是祭祀祖先,強調列祖列宗與在世子孫的縱向性連繫,排除了科學驗證的客觀,祖先是中國人心靈的集體依歸,其中燒衣紙更是中國傳統習俗中一個最普遍的祭祀儀式。燒,是為了興旺,為了圓滿。薜松執著的燒令人聯想到強烈的祭祀意味,不過他要連繫的不是個人的宗族體系,而是屬於整個中國文明發展的宏大縱軸,是對中國傳統藝術的精神接軋儀式。
《高山流水》(Lot 1441)以中國傳統山水畫一河兩岸式的典型構圖為參照對象,不過文人畫家所追求的獨特審美特色,如書法筆意,乾濕濃淡,強調神韻等標準,在薜松的處理下已經不是重點所在,他的藝術手法吸取了民間的‘製畫’工藝的精神,加上西方波普的現代語言而成。傳統皴法被山水畫和書法拼貼轉換為既獨立又互動的訊息元素,天空、山石、江水各自承載著一層美學以外的文化意義,薜松的山由傳統山水畫疊嶂而起,被剛烈明快的黑色線條所統一,他的江水則由書法文字匯聚而成,中國傳統在文字整理上素有「辭源」、「辭海」、「辭淵」之命名,不難發現藝術家在精神上與自身文化觀念作出的呼應。《灰根》(Lot 1440)描繪一棵枯木,雖然部份支幹無助地半垂而下,粗壯的主幹卻依然穩抓著由文字組成的土地,枯木在園林造景的美學中突顯了自然規律的循環,其蒼勁與單純能起對比四周植物色彩之用,而枯木往往亦可獨立成景,取其造型奇特,變化多端,藝術家把握著枯木的獨有美感而創作出既現代,亦有古意的作品。《迎客松》(Lot 1456)的形象源自黃山絕嶺上的著名旅遊焦點“迎客松”,“迎客松”的支幹像展開雙臂歡迎客人的主人因而得名,它本身代表了巨大的旅遊商業價值而在中國被大量複製利用,因為其好客和諧的正面聯想,國家領導人甚至在人民大會堂的巨幅“迎客松”國畫前接見無數外賓使節,而諷刺的是,為了幹擾不合符政治意識形態的電視廣播時,螢幕上亦會出現“迎客松”的情況。薜松成功發揮“迎客松”作為一個流行符號的普遍性,配合他典型的平面化處理手法,令觀眾的注意力不會局限在細節的描述,而有可能進一步思考圖像背後的獨特文化意義。《迎客松》畫中的樹身內佈滿了革命英雄和人民歡樂的宣傳畫形象,巧妙地結合了“迎客松”被人為賦予的好客個性。不論是人物的形象,還是畫面兩旁緊密的文字結構,都同時反映出當代社會在訊息接受方面的泛濫化,觀眾未必可理清事情具體的來龍去脈,而只可掌握一個整體的抽象概念。
中國文化在文革期間經歷猶如火燒的重大考驗,其後在國家改革開放的影響下正慢慢化零為整。薜松的燒與重組,傳統與現代語言的成功結合,都暗喻了中國文化像火鳳凰般的燦爛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