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专文
张晓刚是中国经历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他在1978年进入四川美术学院,成为著名的77级油画专业学生,他与同校的周春芽和叶永青跟关系密切,后来并一起成为开创中国当代艺术急速发展的先锋人物。随着中国社会对外开放,张晓刚的作品在九十年代起陆续出现在不同的大型国际展览,包括1994年「圣保罗国际双年展」、1995年「威尼斯双年展」和1996年波恩当代艺术博物馆的「中国!」等,张晓刚的名字成为了世界认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其中一个关键词。
《无题》(Lot 47)是张晓刚1990年在成都家中完成的油画作品,属于他毕业后首十年间的高峰之作,同时是转向肖像绘画「血缘」系列前的重要阶段作品。张晓刚在此之前一直以纸本来创作超现实风格油画,内容多数与宗教的冥想、祭祀和牺牲有关。经历了1989年的社会事件后,他改以画布来盛载富有强烈个人感情的表现主义笔触,以响应内心的焦虑、彷徨和挣扎。他在《无题》中使用了大量的视觉讯息,包括人头、羊头骨、碑文、扑克牌以至服装的标签,呈现了复杂的个人思想,这是一件从混沌走向单纯的里程碑作品。
张晓刚在《无题》中使用大胆和厚重的笔触,寻求打破之前细腻画风的框架,而大量使用现成物的拼贴令画面的空间感十分紧凑,画面下方的碑文拼贴特别令人联想到早期立体派加入文字元素,以至美国波普大师罗森伯格的合成绘画(图1)。画面下方的碑文中红黑两块长布,好像对联般地架在画面两侧,红色暗示了政治和权威,像一面鲜明的旗帜;而黑色则隐喻了属于个人的命运,流露出深沉和不可预测的意味。画面正下方的粗布强化了作品的表现力,布块本身的纹路和质感,经过折迭后产生自然而且强烈的立体感。意大利艺术家布里的作品有类似的质感处理,他以破损、补丁和缝合的细节具体地响应了个人对二次大战的经验。《无题》上面的粗布结合了不安的笔触,整合了张晓刚自毕业后因际遇欠佳而带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他早年曾因酗酒而入院,床单和被褥随着身心不适而凌乱扭曲,成为了他用作释放痛苦情绪的符号,引发出探讨生命和死亡的终极主题。
人像在张晓刚的创作中一直是主要元素,《无题》的人头像一个人躲于窗后窥视着陌生环境的一切,因为画面须要负荷大量的视觉讯息,而使他显得比较细小,好像与画面上其他符号拥有对等的重要性。人物的眼睛不合正常比例地大,眼珠圆浑却显得莫名空洞,彷若失去焦距一样,这张木讷的面孔,正好反映了艺术家当年面对一个政治环境前景不明的社会所产生的茫然情绪。即使是到了之后的「血缘:大家庭」系列,人物的面上仍旧无法洗去这阵阵的哀愁,流露出艺术家对历史由衷和深切的悼念。
除了半露的人头外,羊头骨在《无题》中亦占了很明显的地位。羊在张晓刚很多早期作品中出现过,在乡土时期的作品而言,羊的温纯带有抒情的含义,艺术家觉得羊是有灵性的,且安静得像幽灵般,具有通晓世事和未来的能力,像先知般超越世俗的平凡。它在画面上比人要升得更高,彷如一个沉默地俯瞰人世百般苦涩的旁观者,冷漠,却客观。张晓刚在创作《无题》的年代社会十分流行以扑克牌算命,「6」代表了命运,而「10」则代表金钱,加上代表先知的羊头骨,道出人类对生命的神秘莫测所产生的不安和好奇。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色交叉,却又无情地为命运写上一个否定的印记,令画面充满了矛盾的意味。
总括来说,《无题》笔触表现自由,画面空间处理紧凑,具有复杂的暗示符号,这个既统一而实际上充满断裂感觉的表像,诉说出艺术家当时心情上的矛盾和纷乱。那是一个外来讯息开始在中国散播的年代,无数的西方文学、哲学和艺术的书籍成为张晓刚一代人的精神食粮,他们既向往西方思潮和美学的多元和新鲜,同时亦深切地反思自身作为中国人的本土意义,这种不断进行的文化碰撞迫使张晓刚在创作上寻找新出路。张晓刚藉《无题》中此起彼落地出现的符号,串连起他大小的思考片段,令作品成为他检视个人艺术语言进程的实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