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石頭和黑色的馬

1980年代的中國藝術界受西方現代思潮沖擊，不少藝術家以此為藍本而走上觀念和形式的革新之路。畢業於四川美院的周春芽本身亦受過印象派和蘇俄的巡迴畫派影響，可是他熱愛感受自然和生活，早年在草原和藏區的寫生經驗賦予作品生命力。他跟其他西南畫派畫家如張曉剛和毛旭輝等人以情感作為創作主線，形成所謂「生命流」畫風。他在1986年前往德國卡塞爾美術學院留學，受當時活躍的新表現主義影響，大大加深他對當代藝術的體會。他在1989年從西德回國後，開始轉向傳統繪畫的美學中尋找靈感，融合西方繪畫媒介而自成一格。 《黑色的石頭和黑色的馬》(Lot 46)創作於1991年，是周春芽開始人體和石頭作為新主題的時期。這時的人體均被刻意模糊面相而失去個性，加上粗獷的肌理，令主體看來跟石頭的感覺大同小異。石頭在中國傳統中有很高的重要性，藏石賞石自古已為文人風尚，而山水畫的基本結構更主要由石組成，自古不少畫家直接以石為主題(圖1)。文人畫家用筆講究寫意，求拙不求巧，跟藏石文化崇尚天然之美，是一個相互影響的完美關係。周春芽借石為媒，作為表達筆觸和顏色的載體，從而建構出視覺上的虛實和美感。另外，他從藏石畫石的傳統中學習了一個跟西方完全不同的觀看世界方式，他擺脫了西方古典透視學和寫實造型，傾向中國藏石家對「奇」和「怪」的獨特審美觀，因此他的石畫似人非人，似石非石，真實的形象只存在於作畫者和觀者的思想中，體現東方繪畫傳統的意境。 《黑色的石頭和黑色的馬》是一個好例子去証明周春芽在形象表達上的靈活和豐富。題目清楚地說明這是一幅表達石頭和馬的作品，可是石頭看來就像一團變化不定的黑雲，細看之後，會發現一匹馬的前半身，隱約地從黑色的大團塊中浮現出明確的形象。馬的鼻子剛好連接上石頭的左側邊緣，跟上下半部的石頭加起來看，好像變成了人的側面，產生了有趣的錯覺，有如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世界充斥了幻覺的安排(圖2)。而動物和自然的和諧結合亦令人想起德國表現主義先驅弗蘭茨．馬爾克的作品，不過他傾向強調色彩的象徵意義和畫面結構性，而周春芽在《黑色的石頭和黑色的馬》單純使用黑色，承接了文人水墨畫的樸拙趣味，雖然沒有刻意表現書寫性的筆法，卻體現了「墨分五色」的細膩美學要求；在觀念上延續了東方哲學傳統，視人、馬和石為自然的一部份，表達庄子所謂「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 唐代韓幹、元代趙孟頫和近代徐悲鴻都是畫家名家，而周春芽畫馬，則與他走訪草原的經驗關係密切，他在一幅素描曾題字說：「草原上的人是聽馬的話」(圖4)，可見即使在現代世界中，馬在草原上才是真正主人。馬作為實際的工具而言，無論是用作戰鬥、運輸，或是競技，都展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因為馬與人的關係密切，自然地被賦予了多種的人性化形容，比如灑脫、忠勇、不低頭和堅忍的正面形象。唐代韓幹在《照夜白》中描繪一匹仰天嘶鳴的白馬，加上躍動的四肢，好像一個決心勇闖天下的年輕人；而周春芽的《黑色的石頭和黑色的馬》中的黑馬則見沉穩，看似一個人生閱歷豐富的成年人，正在沉思生命的意義。以馬喻人，周春芽在繪畫技法上，平添了一層中國詩詞獨有的比興趣味，大大提升了作品的可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