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涯

知覺敏銳的藝術家能從日復一日的生活裡獲得感悟，以作品體現生命的偉大。夏小萬九十年代的畫作圍繞生命與靈魂的主題，荒蕪的場景與畫中扭曲變形的人體，都能作品增添張力十足的感染力，「這也恰好無意識地映射出那個時代年輕人的集體精神狀態，迷茫、壓抑與荒蕪」( 呂澎，高千惠，朱朱著，《中國新藝術三十年：1979 年以來的中國藝術和藝術家》，Timezone 8，北京，中國，第284 頁)。《生涯》(Lot 70) 曾參與「後八九中國藝術展」，別具歷史意義。該次展覽是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首次系統性地被推往國際舞台。展出作品以其精神面貌被分類成六個文化導向，夏小萬與張曉剛、丁方、潘德海、周春芽及毛旭輝納入「創傷性的浪漫精神」分類。

浪漫精神早在夏小萬於中央美術學院就讀的時候便開始紮根，最終昇華成《生涯》成熟的藝術語言。夏小萬於1978 年入讀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開始接觸到西方美術作品，並對超現實主義繪畫中的荒謬和錯亂感產生興趣。大學四年級的一趟敦煌之旅，夜裡悶熱的大漠勾起夏小萬內心騷動的創作慾望，開始畫起超現實的夜境( 圖1)。畢業後夏小萬被分派到機械工業出版社擔任美術編輯，作畫自由備受限制。後來他在機緣巧合下轉往戲劇學院任職，得以繼續創作。夏小萬把這段期間稱為「巴洛克時期」，他關注戈雅和蒙克的繪畫，再加上現實生活的壓力，筆下的曠野、天地、地平線上的天體開始更為誇張地變形，線條充滿運動感。與此同時，又在以前純景觀繪畫的基礎上，加入代表著生命原始狀態的人物( 圖2)。

從超現實景觀到對生命層面的關注，夏小萬的繪畫漸漸由單獨的圖像詞彙，集合成一套流暢的語言。踏入九十年代，作品中生命與靈魂的意涵更為豐富，巫鴻甚至把這批作品形容為：「一個創作高峰終於在九十年代初出現，『後八九中國藝術展』中的六幅畫代表了他 在藝術風格上的成熟。」《生涯》是當中唯一以汪洋為場景的作品，人類與大自然博鬥的 悲壯畫面則令人聯想起聖經故事中洪水滅世的場面。水同時也是生命 之源，洪水過後，世界迎來新生。《生涯》史詩般的恢宏氣勢連結浪 漫主義的著名作品《梅杜薩之筏》( 圖3)，兩幅作品都真摰地表達悲天 憫人的人文精神。傑里柯極力刻劃沉船災民的痛苦，可是在蒼白的遇 難者和疲憊的生還者上方，一名男子奮力向遠方船隻揮舞紅白布條， 意味新的希望。同樣的曙光也能在《生涯》中找到，掙扎求存的人們 佔據大部份畫面，畫面最上方卻出現一個人影，位置遠離混亂的人群， 他似乎已經在這片混沌裡找到出路。這個模糊不清的紅色身影好比黑 暗中的燭火，暗示救贖的可能。

變形的人體是夏小萬作品中重要的造型特徵。夏小萬少年時曾師從一 位於蘇俄留學的畫家，蘇派訓練為他的素描打下紮實的基本功。日常 的素描練習是夏小萬塑造人體的一個重要手段，並稱之為「造人」， 他曾表示：「素描也沒有具體的對象，人體我都可以背下來了，都是 編出來的，從不用模特。我上學的時候就知道西方大師的人體都是編 出來的，米開朗基羅不可能用模特。特別的地方就參考一下自己的身 體。」。《生涯》裡人物比例和形態的扭曲變形有如表現主義先驅葛雷柯的風格( 圖4)， 只是，極度誇張的表現性筆觸不再為宗教目的而存在，這些軀幹偏長而四肢縮短的人物代 表穹蒼下的眾生。他們赤裸著身軀，在凶險的海洋下掙扎求存。細看之下，每名人物的構 成都有所不同，印證藝術家處於巔峰時期的旺盛創造力。

創傷的浪漫精神並非消極逃避，唯有勇於揭開歌舞昇平的表面，直視靈魂深處的呼喊和生 命的脆弱，才有獲得真正救贖的機會。越濃厚的浪漫情懷，越需要燃燒藝術家的心神。《生 涯》創作於1991 年，三年後，夏小萬認為筆下的作品再無法呈現同樣的生命力，終止這個 階段的作品。因此，《生涯》可視為夏小萬前半段黃金時期的佳作，份外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