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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品专文
“我们的面前是什么，画不画言，言不画意，什么就是什么，一切无分别，一即一切。” — 林寿宇
作为20世纪战后华人抽象艺术领域中的一位早期大师，林寿宇的作品不仅具有“冷抽象”及“极少主义”的视觉形式，更注重绘画的触觉表达和空间感受，借由“绘画浮雕”概念，将雕塑的观念与绘画的语言相结合，在画面上开创了多重可触的空间，在1960年代的世界范围内亦堪称前卫。他是参与到西方主流艺术体系，与当时的国际艺术潮流对话，并将东方美学融入其中进行创新的前辈艺术家，兼具国际性、个人性和东方性，他的艺术探索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林寿宇的艺术生涯开始于伦敦，受二战影响，1954年仅21岁的林寿宇独身一人漂泊海外，在英国伦敦综合工艺学院学习建筑，同时在晚上进修绘画和工艺。毕业后以绘画为业的他很快在艺坛崭露头角，1961年的伦敦个展上首次展出的“绘画浮雕”系列从建筑设计与现代艺术中吸取养分，同时将东方的哲学思想融入其中，开始形成极具辨识度的个人风格，开启了他执着一生的严谨而绝对的艺术生涯。此后，林寿宇一边在艺术学院授课一边继续发展“绘画浮雕”概念，越来越专注于营造白色画面中复杂的空间关系及绘画性。其作品在世界各国巡展，曾受邀参加1964年的第三届卡塞尔文献展，1967的第44届卡内基国际艺术展并获奖，得到国际艺坛对他的高度认可。
创作于1968年的《五加五》是其这一时期的典型佳作。画面由五个非常简洁的白色长条色块组成，底部居中呈现一条鹅黄色细线，成为点睛之笔。表面上看，这件作品的视觉风格非常接近“极少主义”，例如同时期的美国艺术家斯特拉（Frank Stella）和贾德（Donald Judd）。然而林寿宇的作品风格与美国当时最主要的艺术流派之一“极少主义”几乎同步形成，他们在艺术观念上部分相通，但并不重合。对于林寿宇而言，东方哲学的“一即一切”思想与西方现代主义的“少即是多”观念相结合，成为他创作的底蕴。可以说，这看似简洁的五条色块构图却绝不简单，其背后蕴含着艺术家的创作观，甚至宇宙观。根据作品标题《五加五》的提示，这里的数字“五”不仅指这五条显而易见的白色长条色块，也指作为负形出现的、这些白色长条之间的虚的“色块”，或曰“空间”。借由中国绘画对虚实的处理方法，使这些白色在看似简单的重复中呈现出一种变化、一种韵律，乃至于趋近一种无穷的空间感，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将东方哲学中“虚实相生”的深刻道理表达了出来。点睛的鹅黄色细线则打破了白色画面的静态，赋予其更多的生机感，亦为画面空间多增添了一个层次。在林寿宇的作品中，既有极为复杂的构图，也有像这件作品一样“极少”的构图，它们从难度上讲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从不同侧面体现出林寿宇典型的艺术观念。
1969年，为了更加潜心专注于创作，林寿宇辞去讲师工作并举家搬到威尔士，开始了一段自然淡泊、随缘自适的道家隐者生活。创作于这一时期的《Ynyslas》是林寿宇留下的少数以地名为题的画作，为理解他这一时期的艺术和生活留下了宝贵线索。Ynyslas是位于威尔士西海岸的村庄（图一），独特的地形使村庄部分被沙丘覆盖，延绵不断的山坡与大海日复一日起伏不定。在《Ynyslas》中，与其说画面如往常一样被大片白色占据，不难察觉到这幅作品中整体更偏暖色调，杏白色背景上覆盖了一层层浓重轻淡不一的白，整个画面笼罩着一股温暖的情感与氛围。如在白沙细石之间静听阵阵海浪声，这般心境是否亦会流露于此时此地的画作之上？
仔细观察其细节，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平行色块在画面上延伸，这些色块的宽窄、厚薄、虚实、深浅、凹凸、光影效果，都各不相同，经过艺术家精确的测量与构思，呈现出近似风景画的远近空间效果。但是与一般写生的风景画或海景画不同，林寿宇将对风景的观察与感受转化为抽象的绘画语言与真实可触的画面空间。画面中的白色色块皆经过多次覆盖，他每每涂抹完毕后便耐心等待颜料干涸，经过不计其数的反复后，造成同一画面上不同厚度的白色，仿佛凹凸的浮雕一般。
早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发明了空气透视法（Aerial perspective），以加深绘画虚构的三维空间中的景深效果。其原理是由于大气的存在，人们看到近处的景物比远处的对比更为强烈，色彩的明度、纯度、彩度，由于空间距离的拉大而逐渐降低和变灰。即中国画中所谓“远人无目，远水无波”。林寿宇利用并转化了这一原理。在《Ynyslas》和《五加五》中，彩度最高的淡黄色色块最接近观者，明度和纯度最高的白色色块居于其次，其他白色色块则相对较为退后，从而拉开了空间的层次，由于白色颜料在画面上堆叠的厚度不同，这种空间层次不再像幻觉空间那样是一种虚构的空间，而是真实可触的，提醒着人们注意画布的存在这一客观事实。在这一意义上，《Ynyslas》是一种不同于以往风景画的新型抽象风景绘画。林寿宇借用“绘画浮雕”的观念扩大了传统绘画的空间表达形式，发展了全新的空间维度，带来视觉与触觉相结合的知觉经验。
林寿宇曾说过：“白色是最平凡的颜色，也是最伟大的颜色；是最无的颜色，也是最有的颜色；是最崇高的颜色，也是最通俗的颜色；是最平静的颜色，也是最哀伤的颜色。” 他认为，“白色本身既有许多色彩，其浓、淡、轻、重、透明、半透明……使白与白之间构成了许多形状与形状，空间与空间的玄奇奥妙。” 实际上，颜色是连续变化的光谱，人的眼睛能分辨的颜色比语言所命名的颜色多出数百倍，林寿宇敏锐地捕捉了这些微妙的色彩变化并将其精准地呈现于画布上。白色不仅在西方20世纪艺术史上代表了纯粹与无限等崇高意义，中国绘画及哲学思想亦对白色的使用高度重视。文人山水画中白色往往以留白的形式存在（图二，而林寿宇的白融合了中国画中“墨分五色”的理论，亦将白色分出诸多层次，形成符合现代精神的“白分五彩”。
同样以白色绘画闻名的美国艺术家罗伯特‧雷曼亦数十年如一日地执着探索白色的多样性（图三，音乐出身的他曾说：“音乐是一种抽象的媒材，而我认为绘画应该也是只关于绘画本身的，而不是关于绘画以外的东西，不是用来讲述一个故事或象征符号”（Music is an abstract medium, and I thought painting should also just be what it’s about and not about other things—not about stories or symbolism.）如果说雷曼的作品将色彩简化到了最低限度，并去除了所有的叙述性，林寿宇则是将《道德经》中“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观念融入绘画创作，不仅把色彩及形象一一去除，甚至连作为作画过程证据的笔触亦被竭力抹为平整，冷凝的白色几何抽象，似乎把内在的情感压缩到底限，他笔下纯净安然、一尘不染的白色画面已然包含了所有色相和宇宙万物。
作为20世纪战后华人抽象艺术领域中的一位早期大师，林寿宇的作品不仅具有“冷抽象”及“极少主义”的视觉形式，更注重绘画的触觉表达和空间感受，借由“绘画浮雕”概念，将雕塑的观念与绘画的语言相结合，在画面上开创了多重可触的空间，在1960年代的世界范围内亦堪称前卫。他是参与到西方主流艺术体系，与当时的国际艺术潮流对话，并将东方美学融入其中进行创新的前辈艺术家，兼具国际性、个人性和东方性，他的艺术探索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林寿宇的艺术生涯开始于伦敦，受二战影响，1954年仅21岁的林寿宇独身一人漂泊海外，在英国伦敦综合工艺学院学习建筑，同时在晚上进修绘画和工艺。毕业后以绘画为业的他很快在艺坛崭露头角，1961年的伦敦个展上首次展出的“绘画浮雕”系列从建筑设计与现代艺术中吸取养分，同时将东方的哲学思想融入其中，开始形成极具辨识度的个人风格，开启了他执着一生的严谨而绝对的艺术生涯。此后，林寿宇一边在艺术学院授课一边继续发展“绘画浮雕”概念，越来越专注于营造白色画面中复杂的空间关系及绘画性。其作品在世界各国巡展，曾受邀参加1964年的第三届卡塞尔文献展，1967的第44届卡内基国际艺术展并获奖，得到国际艺坛对他的高度认可。
创作于1968年的《五加五》是其这一时期的典型佳作。画面由五个非常简洁的白色长条色块组成，底部居中呈现一条鹅黄色细线，成为点睛之笔。表面上看，这件作品的视觉风格非常接近“极少主义”，例如同时期的美国艺术家斯特拉（Frank Stella）和贾德（Donald Judd）。然而林寿宇的作品风格与美国当时最主要的艺术流派之一“极少主义”几乎同步形成，他们在艺术观念上部分相通，但并不重合。对于林寿宇而言，东方哲学的“一即一切”思想与西方现代主义的“少即是多”观念相结合，成为他创作的底蕴。可以说，这看似简洁的五条色块构图却绝不简单，其背后蕴含着艺术家的创作观，甚至宇宙观。根据作品标题《五加五》的提示，这里的数字“五”不仅指这五条显而易见的白色长条色块，也指作为负形出现的、这些白色长条之间的虚的“色块”，或曰“空间”。借由中国绘画对虚实的处理方法，使这些白色在看似简单的重复中呈现出一种变化、一种韵律，乃至于趋近一种无穷的空间感，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将东方哲学中“虚实相生”的深刻道理表达了出来。点睛的鹅黄色细线则打破了白色画面的静态，赋予其更多的生机感，亦为画面空间多增添了一个层次。在林寿宇的作品中，既有极为复杂的构图，也有像这件作品一样“极少”的构图，它们从难度上讲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从不同侧面体现出林寿宇典型的艺术观念。
1969年，为了更加潜心专注于创作，林寿宇辞去讲师工作并举家搬到威尔士，开始了一段自然淡泊、随缘自适的道家隐者生活。创作于这一时期的《Ynyslas》是林寿宇留下的少数以地名为题的画作，为理解他这一时期的艺术和生活留下了宝贵线索。Ynyslas是位于威尔士西海岸的村庄（图一），独特的地形使村庄部分被沙丘覆盖，延绵不断的山坡与大海日复一日起伏不定。在《Ynyslas》中，与其说画面如往常一样被大片白色占据，不难察觉到这幅作品中整体更偏暖色调，杏白色背景上覆盖了一层层浓重轻淡不一的白，整个画面笼罩着一股温暖的情感与氛围。如在白沙细石之间静听阵阵海浪声，这般心境是否亦会流露于此时此地的画作之上？
仔细观察其细节，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平行色块在画面上延伸，这些色块的宽窄、厚薄、虚实、深浅、凹凸、光影效果，都各不相同，经过艺术家精确的测量与构思，呈现出近似风景画的远近空间效果。但是与一般写生的风景画或海景画不同，林寿宇将对风景的观察与感受转化为抽象的绘画语言与真实可触的画面空间。画面中的白色色块皆经过多次覆盖，他每每涂抹完毕后便耐心等待颜料干涸，经过不计其数的反复后，造成同一画面上不同厚度的白色，仿佛凹凸的浮雕一般。
早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发明了空气透视法（Aerial perspective），以加深绘画虚构的三维空间中的景深效果。其原理是由于大气的存在，人们看到近处的景物比远处的对比更为强烈，色彩的明度、纯度、彩度，由于空间距离的拉大而逐渐降低和变灰。即中国画中所谓“远人无目，远水无波”。林寿宇利用并转化了这一原理。在《Ynyslas》和《五加五》中，彩度最高的淡黄色色块最接近观者，明度和纯度最高的白色色块居于其次，其他白色色块则相对较为退后，从而拉开了空间的层次，由于白色颜料在画面上堆叠的厚度不同，这种空间层次不再像幻觉空间那样是一种虚构的空间，而是真实可触的，提醒着人们注意画布的存在这一客观事实。在这一意义上，《Ynyslas》是一种不同于以往风景画的新型抽象风景绘画。林寿宇借用“绘画浮雕”的观念扩大了传统绘画的空间表达形式，发展了全新的空间维度，带来视觉与触觉相结合的知觉经验。
林寿宇曾说过：“白色是最平凡的颜色，也是最伟大的颜色；是最无的颜色，也是最有的颜色；是最崇高的颜色，也是最通俗的颜色；是最平静的颜色，也是最哀伤的颜色。” 他认为，“白色本身既有许多色彩，其浓、淡、轻、重、透明、半透明……使白与白之间构成了许多形状与形状，空间与空间的玄奇奥妙。” 实际上，颜色是连续变化的光谱，人的眼睛能分辨的颜色比语言所命名的颜色多出数百倍，林寿宇敏锐地捕捉了这些微妙的色彩变化并将其精准地呈现于画布上。白色不仅在西方20世纪艺术史上代表了纯粹与无限等崇高意义，中国绘画及哲学思想亦对白色的使用高度重视。文人山水画中白色往往以留白的形式存在（图二，而林寿宇的白融合了中国画中“墨分五色”的理论，亦将白色分出诸多层次，形成符合现代精神的“白分五彩”。
同样以白色绘画闻名的美国艺术家罗伯特‧雷曼亦数十年如一日地执着探索白色的多样性（图三，音乐出身的他曾说：“音乐是一种抽象的媒材，而我认为绘画应该也是只关于绘画本身的，而不是关于绘画以外的东西，不是用来讲述一个故事或象征符号”（Music is an abstract medium, and I thought painting should also just be what it’s about and not about other things—not about stories or symbolism.）如果说雷曼的作品将色彩简化到了最低限度，并去除了所有的叙述性，林寿宇则是将《道德经》中“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观念融入绘画创作，不仅把色彩及形象一一去除，甚至连作为作画过程证据的笔触亦被竭力抹为平整，冷凝的白色几何抽象，似乎把内在的情感压缩到底限，他笔下纯净安然、一尘不染的白色画面已然包含了所有色相和宇宙万物。